Saturday, November 29, 2014

舅舅13

发信人: dude2010 (冒泡潜水艇), 信区: Prose
标  题: 舅舅13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Oct 13 13:19:14 2014, 美东)

十三
杜弛之后并没能如舅妈所愿,提前去北京给奥运当一名大学生志愿者,就像电视里整天
宣传的那样。恰恰相反,当时进京人员实行交通管制,杜弛连开学都差点儿没耽误。

我那时已出国了。我妈在电话里先不放心我,后来又不放心杜弛。我说妈我把自己伺候
挺好的,你甭担心。我妈说杜弛可怎么办,一个小姑娘蛋儿在北京。我说妈我在北京有
一好朋友,刚毕业,都工作了,要不让她去看看杜弛吧。

这位朋友挺够意思,真就跑商学院去看杜弛了,然后在电话里数落了一通我三舅三舅妈
,说他们怎么能把自己女儿打扮成一假小子,还说杜弛怎么这样俭省,这样未必就好,
所谓“穷养男,富养女”嘛。

我在电话这头能怎么说?我能跟朋友说杜弛从小看迪斯尼VCD长大我三舅人到中年下了
岗麽?我只能里跟朋友道了谢。过后没几天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所以小表妹在北京如
何念的大学四年,我这当哥的基本一概不知。不过你可以想象,北京有这么一个所谓的
商学院,新开的艺术系,招了百十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大部分都是我在火车上见过的家
里条件好长得又好看的那种。同系的住一个楼,对面那寝是声乐,隔壁寝是服装设计啊
模特什么的。大一的时候还要家长时不时开车过来瞅瞅。大二该有男朋友就基本有了,
有的早换过不止一个,该夜不归寝也大大方方夜不归寝。大三呢,也会有人开车过来,
接接送送的,但驾驶座上的那位爷可未必就是亲爸爸。到了大四,好多姑娘干脆就搬出
去住了。

我这小表妹,假如不是我形容的眼睛肉肉小小脸圆圆胖胖的,而是曹雪芹用来描摹大观
园里女孩子的那些词儿,假如她打扮的并不像一“假小子”,而是裙子护肤品五彩的指
甲啊什么的,你觉得她还会像过去四年这样一天到晚对着画板或者什么CG软件发狠用功
麽?

等签证那年夏天,我在家百无聊赖。我经常能在我家楼下看见一个女人,总领着一个十
来岁的孩子。若单纯从外表判断,这女人恐怕跟我年龄差不多。可你要是看那孩子,就
觉得她我大好几岁,三十好几可能都有了。

偶尔有邻居大婶什么的来我家串门儿,楼下这女人便成了她们跟我妈闲聊的一个主要话
题。我就歪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居然也拼出了个大概。据说这女人在
读中学时交了一个对象,比她大不了几岁。家里死活不同意,什么狠话都说了,就差动
手揍了。这姑娘一急,就偷了家里的钱,跟对象搭火车跑到北京。本来想的挺好,在北
京做点小买卖之类的,可你说一对儿小县城出来的少年少年,连中学都没读完,在北京
怎么混呢。何况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饼,一不做二不休拿了对象的那点钱就跑了。

接下来这姑娘在北京可怎么办,大婶们因为有我在,就没太直言,总之“这小姑娘当时
要去派出所报案,然后回咱县念书嫁人过正经日子,就不会混成现在这样了。”

我也算知趣,就起身下楼溜达一圈,好让大婶大妈们唠个尽兴。可我也是成年人了,就
算大婶大妈当我面把嗑唠个透溜又能怎么着。不就是运气差点当了几年小姐,运气好被
人包了几年嘛。这种事情你早就听得太多,见怪不怪了。

后来这女人从北京回了我们县,一脸倦相,领着一个孩子,没人知道爹是谁。当年的小
对象后来跑回县城成了混混,在迪厅被乱刀攮死了。她家里父母觉得丢不起那脸,就不
认这女儿,连带着莫须有的外孙。不过这女人看起来无所谓,她说她回来不是因为这些
人。她只是要“找一地儿退休”罢了。当时县里地皮还没开始大涨,这女人用她赚北京
的钱,轻轻松松在县里买了两处门市房,就在我们家楼下:一个租音像铺,一个租服装
店。她用租金在县里过活供孩子念书绰绰有余。

时间一长,县里就有人盯上她了。可问题是这帮男人要么歪瓜裂枣,要么就没安什么正
经心眼,还有人居然是结了婚的。不是么,有钱寡妇,无聊闲汉,活像上世纪的俄国小
说。这女人也今非昔比没,在北京这些年,估计她看男人的目光恐怕和别人不大一样。
“丫都给我滚远点儿,县里的我一个看不上”,据说这是她原话。不过也有人说她在县
里其实还养了一个小的,若引用原话就是“狗改不了啃屎”。当然,这都是小县城那点
碎牙碎嘴,你听一半信一半也就算了。

接下来几天,我傍晚在楼下溜达,又碰见这女人,还有她十来岁的儿子。据说大婶大妈
们说,这孩子被惯得要命,要啥买啥,县里买不到的还跑省城去给买。可只一样:这男
孩说话只要一沾染我们县口音,那女人就“啪”一嘴巴扇过去。

那女人和她儿子就在北二道街的对面,一前一后地走着。那男孩很瘦弱,低头走着,身
上打扮还真不大像我们县里的孩子。我忽然觉得假若把这孩子换成一条宠物狗,吉娃娃
之类的玩意儿,让那女人牵着,恐怕看起来要更像那么回事儿。

我也是谣言听多了,模糊记得刚上中学那会儿,好像还真听谁说过上两届有个“平时挺
不要脸的女的”跟人跑了,班主任还特地在班会上以此强调严禁早恋来着。也不知道当
年那位姑娘,是不是街对面这女人。

那女人也看了我一眼,我本想把目光调开,却对她笑了一笑,就像在省城读大学时那样
。后来我去楼下音像店挑碟,突然有人在背后问:

“您不是这县里的吧?”

一回头,果然是那女人。

“快不是这县的了。您呢?”

“我在北京待了好几年。”

后来签证寄过来,我就出国走了,至今还记得那女人说“我在北京待了好几年”的模样
。假如我没从大婶大妈们嘴里听过那些闲言闲语,恐怕也不会如此印象深刻。

北京是个热闹去处,锦簇之乡。可到底是你投奔它,还是它吞没你,还真不好说。至少
我们县没听说谁在北京过得又体面,活得又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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