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27, 2013

(海选) 在南非

发信人: MemForg (MemForg),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海选) 在南非 - 红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Jun 27 18:38:02 2013, 美东)

我这个人总是能把简单的善意弄成庸俗的闹剧。别提了,自个儿都憎恶得不行。

比如说,学校给我安排的临时公寓里有个女仆。开普敦乡下来的年轻姑娘,我第一天到
的时候她在毛衣外套里面穿了条桔红色的连衣裙。一直在芝加哥附近生活,习惯了的典
型黑人形象是那种裤子挂在屁股上,脖子上挂了亮闪闪的金链子,恨不得一个巴掌把世
界拍扁了的那种。相比之下,这姑娘甜蜜得象只小鹿。我不习惯支使她,她就悄悄观察
着见缝插针地做活儿。我同事从快餐店买了只烤鸡,转过身,她就已经把肉分到盘子里
切好,把碟子洗干净了。

许多年前每个白人家庭里都有这样一个沉默的女仆人角色。建房子的时候就设好一个隐
蔽的小房间,放一张小铁床,给仆人住。在UWC的校园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雕像,
一个带了围裙的黑女人: 感谢我们做仆人的母亲。许多年后南非的总统是有七个老婆的
黑人,可在被一块块儿铁皮焊起来的罐头街,到外面去做女仆依然是个好差事。而且还
得找关系,要给某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行贿才能找得到。

我那个穿桔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就是从这样一条罐头街来的。第一天晚上她要离开的时候
,我想应该给她点儿什么。也不知道女仆的薪水有多少,是否能帮助她离开每次一到下
雨房顶上就象有千军万马踏过的罐头街。不论八十年代后的中国是个什么狗屁民主社会
,可也把我养出了你给我轿子我却宁可在地上走的脾气,被人服侍心里总有许多不知道
怎么酬谢的尴尬与感激。

可惜我身上的南非兰特没换够,还在担心明天的钱不够用。我找来找去,最后打开冰箱
,拿出一纸盒牛奶, 一瓶果汁。

- 这两瓶快要过期了,你帮我扔掉吧。

有谁会读牛奶盒子上的小字?

我想象着罐头街来的姑娘把它们放到塑料袋里带回家。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它们的瓶口
会被拧开,将我的鬼鬼祟祟彻底掩埋掉。

我回头瘫到床上。不料几分钟后,姑娘重新走了进来,有点儿兴奋地:还没过期呢,两
个星期后才过期。我帮你放回冰箱里去,请你enjoy!

请你enjoy!她的罐头街房子,数不清的奴性,善良。从屋顶上奔下来的雨水拍醒了一
块块儿的板儿,钉子,橡胶,在关节处扭动着呻吟着。我赤红着脸。

在酒会上,一个系了条红领带的美国男人走到我们几个新来的面前,气势汹汹地: Get
the fuck out of here, or try to help!

红领带男人是public health program里面出来的艾滋病教授。语气里的挑衅一半来自
于对南非百分之三十四的艾滋病患病率的绝望,另一半来自于对许多西方人来南非捞足
了好处就跑路的唾弃。

好吧,为了证明我不是另一个叫他唾弃的人,我决定跟随他一天体验普及艾滋病教育的
生活。

他带我先去看了一场足球赛。在一个山脚下面。山半腰有一片片的罐头房子,祖鲁人住
的,他们相信要住得高才能接近到神。街区里没有有效的下水道系统,于是零零碎碎的
排泄物从山上流下来,在草坪边缘形成一个个小坑。然后两队少年就在这样的草坪上踢
比赛。

我被臭气熏得没法儿呼吸,很难堪。

你以为这就很糟糕了?几年后,这些少年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会被艾滋病夺去父母,红领
带男人说。

毒品。还有这样一个愚昧的迷信:治愈艾滋病的唯一办法是同处女性交。强奸导致恶性
循环传播艾滋病。

或许到非洲来就是为了经历这种场面的,不是么,to suffer, to feel alive。

接下来去了南非为来自非洲其他国家的艾滋病患者而开设的收容所。你以为会是在一个
大医院里,实际上是一个红砖砌成的小教堂。里面的气味,绝望,该怎么描写这地方。
类似的场景库切可能描写了许多遍。

成批的艾滋病患者到这个非洲最富裕的国家来接受治疗,而政府只愿意给予最微渺的人
道主义援助:一个月的用药。一个月后这些人断了药,病情只会变得更糟糕。这时候政
府说,我们国家的墓地已经不够用了,请你回你自己的国家去死亡。

离收容所不远的地方被铁丝围起来的光秃秃的黄土就是艾滋病人的墓地。不知道这黄土
下面埋了多少人,挤在一起,象他们生前一样没尊严。

沿着黄土小路开下去,我早就没了琢磨红领带男人的言行里是否有带了几分天真的报复
的心思。

最后一站去的是一个社区中心。红领带男人要在这里开设艾滋病普及教育课。小房间里
已经围坐了几个沉默的男人。他们是社区的代表头目,大多是罐头街来的。最基本的医
学知识,然后是性交与艾滋病的联系,有语言,录像。屋子里只有我一个女人,还是个
亚洲人。几个男人看着我,继续看着我。最后其中一个站起来,低着头对红领带男人说
了几句。

就这样,我被赶了出去。我站在离高高低低的罐头街不远的社区中心门口,站在开普敦
的冬天里掉眼泪。

红领带男人走出来,搂了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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