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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海选]五道口食事 by 胖头鱼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Jun 28 08:16:09 2013, 美东)
五道口食事
出国多年以后第一次回国，第一站就是五道口。下飞机了，因为本来就有晕车的感觉，
因为拖着两个行李，因为觉得自己多年没回国，要摆一下华侨的谱，于是放弃机场大巴
去打车。刚出门就“哗—”一声，等出租车的长龙相当壮观，看到出租车又“哗—”一
声，全是闪亮簇新的新车，跟我出国时满大街皱巴巴的夏历不可同日而语。
司机是个很酷的小青年，我记忆中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是北京的一景，能说会道，风趣热
情，认路能力强。可是这位小酷哥话很少，言简意赅地说，近春园，我真不知道在哪儿
啊。不知道就算了，我说，到五道口大学西门往左。好不容易到了五道口大学西门，路
上忙着接电话---闺蜜的电话 ，我迫不及待地跟她说要出门去吃好吃的，她用哄孩子的
口气跟我说，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吃饭；未来上司的电话，明天
做完Job Talk请你吃饭，在全聚德；当年的他的电话，欢迎回来呼吸北京重度污染的空
气，呆多久，改天请你吃饭 ；吃饭，吃饭，还是吃饭，旧雨新知，没有人不知道我是
个吃货。
小酷哥指着前方几米外的模模糊糊地一团说，这就是五道口大学西门，话说北京晚上的
能见度相当的低，我新配的隐形也帮不上什么忙，本着出租车司机一定比我这样的路痴
强的原则，我说，好，那我们快到了，于是我们迷迷糊糊地往左转了，从一条大道走到
另一条大道，开了几分钟，并没有近春园的影子，好像可预见的未来，我们也不会在这
条大道上找到近春园。
司机着急了，我也着急了，我说，你真的进五道口大学西门了吗？他恍然大悟，啊？要
“进”西门啊，我以为是“到”西门就往左呢，西门不让车进啊。他掉过头，把车停在
红绿灯前，把我撵下车来，用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手势指着前方跟我说，那，那就是五道
口大学西门，我定睛一看，白雾里高高的门，硕大的两个字，原来这就是五道口大学西
门。很快我就连人带行李被扔在马路牙子上。还好还好，要说长进，这些年我屡战屡败
，越战越皮，不至于像年轻时那样，碰到这样的事情只会急怒交加，指天骂地。我给闺
蜜打电话，她说马上来接我，我心惊胆战地拖着行李过马路进了校门，不到5分钟，面
前天降奇兵般出现了一辆大车，闺蜜在车上跟我招手，上了车，暗黑的车里，除了闺蜜
，后坐还端坐着小美女一名，留着丸子头，圆圆的雪白的小脸，眼睛是“白水银里头养
了两丸黑水银”，就是我的干女儿。
闺蜜拉着我到她家，小小的两居室，东西很多，人也多，就是家的感觉，暖烘烘的，热
切的，充满人气的温暖。闺蜜妈妈帮我煮馄饨，热腾腾香喷喷，馅儿里有生姜颗粒，我
不吃生姜，可是我也痛恨飞机餐，十多个小时飞下来已经饿的六神无主了，更何况汤里
面加了在美国陪伴我多年的老朋友老干妈，香辣开胃，遂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我吃馄饨期间，干女儿用她嗲嗲糯糯的声音跟我表演了儿歌若干首，小手比划来比划去
--- 那是在跳舞 --- 闺蜜一脸慈爱地坐在旁边看。“昔别君未婚”，而如今我们都是
孩子的妈了，这就是我在五道口的第一餐，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家常一点不寻常。今夕
复何夕，我突然觉得鼻酸，眼泪差点掉到热腾腾的馄饨汤里。
第二天晚上系里请吃饭，全聚德五道口分店，似乎规格很高，受宠若惊，后来才发现其
实是系里年度聚餐，不是特地请我。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吃北京烤鸭，老觉得觉得盛名之
下，其实难副，而且在座的几乎全是陌生人，这种场合吃饭我一般吃不饱 -- 惴惴不安
，食不知味，要是换作十年前比较任性妄为的我，估计早就找个借口跑掉去路边摊吃烤
串喝啤酒了。
其实没有那么糟糕，烤鸭还就是烤鸭而已，但是我很喜欢他们的小菜，有一道火炙鸭心
，外焦里嫩，我怀疑是用糟卤之类的东西腌制过，有很淡的酒香。酒过三巡，系席上各
位都放松了，开始讲学院内外的各种八卦，我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一言不发地据
案大嚼，原来和陌生人吃饭，还是有好处的。
最后的开胃小菜上来一碟黄黄绿绿半透明的物事，服务员纤手一挥，简短地介绍“芥末
墩”。当年听他跟我讲老舍，说起过老舍也是会吃的人，传说中他太太会做很好吃的芥
末墩，从此记住了这道菜的名字，可是这是第一次真正吃到嘴里。都说闻名不如见面，
我觉得对于很多传说中的吃食，见面其实不如闻名。
接下来闺蜜原本说好请我去大名鼎鼎的海底捞，我们飘在北京时共同的朋友C非要请我
们吃饭，并且说要去雕刻时光。我表示异议，不远万里投奔祖国怀抱结果晚餐跑去中不
洋的咖啡馆和猫屎味咖啡听过期西洋流行音乐，实在不是吃货的作风。闺蜜说C大概有
些话要跟你说，当年你离开北京的时候他一再要求和你吃顿饭结果你拒绝了人家，现在
闹下病根了。我说我也有病根，相思病，相思的是麻辣火锅，水煮鱼，涮羊肉。商量来
商量去，双方都妥协了，去东来顺五道口分店。
在东来顺我和闺蜜问服务员有没有脑花，服务员表示他们这里没有这么蛮荒的东西，我
和闺蜜大为失望，可怜的C坐在两个野蛮的女人中间，像被土匪绑上山的压寨夫人，憨
厚的表情跟多年前在北京时一模一样。他推荐我们试试看涮鱼片，一条巨大的草鱼，片
成几乎透明的薄片，放到汤里打个滚就熟了，粘点酱料，特别鲜嫩可口。我们狠狠地表
扬他，他谦虚地笑。他总是那么谦虚，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软件公司的小白领，我们没
少拿人家公司的名字取笑人家，现在他已经从小白领升成小头目升成大头目了，还是那
么谦虚，说起自己的创业计划，眼睛开始发亮，不管我们听明白多少，眉飞色舞地开讲
，两个吃货正好可以聚精会神地对付那一大盘子鱼片。
从东来顺出来已经很晚了，闺蜜骑自行车来的，遂嘱咐C妥善送我回近春园，自己骑自
行车先走。我和他过马路，绿灯亮了，我拔腿就走，他一把拉住我，“小心，真是在美
国呆傻了，没看两边的车没有减速的意思吗？”我嘿嘿地笑，招手叫了辆出租，还是打
车安全。他叹气，说，那就抱抱吧，我在夜风里跟他拥抱了一下，他个子很高，几乎弯
下腰来，我伸手拍拍他的背“到美国记得来看我，年年都往美国跑，没有一次来看我，
不讲义气。”他说：“嗯，会来的”。
第三天，这次旅行在五道口的最后一天，总算和他约好吃顿晚饭。我在电话里问他跟嫂
子的请假手续办妥了没有，他说申请很早就递上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因为过去
的事早就过去了。我装作没听懂，问他去哪里，他说随便，我说那就去贵母校旁边的雕
刻时光吧。
下午起就有点忐忑不安，闺蜜把自行车借给我，我决定骑着车早点出发，路痴基因又一
次表现出神奇的力量，在从五道口到雕刻时光的短短的路上，我华丽地迷路了。我骑着
车勇敢地路过了貌似城乡接合部的居民区，各种交通工具混杂的铁路，行迹可疑的咖啡
馆 -- 我决定进去坐会儿，虽然这里显然不是雕刻时光。
咖啡馆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是人口大国，但是这个钟点大部分北京人民都还在工作岗
位上辛苦劳作为房地产事业做贡献。我坐下来跟闺蜜打了个电话，说，我迷路了。她说
这点路你都能迷路说明命中注定你不该见他，算了吧。挂了电话我也想算了，不知道为
什么觉得很紧张，说不清是想见还是不想见，莫名其妙地想起四个字“近乡情怯”—一
点逻辑都没有，不要说在北京，我在中国早就没有家乡可近了。
我坐在那里对着咖啡馆的镜子发呆，不知道咖啡馆为什么总是有那么一面亮晶晶的大镜
子，大概是好让约会的人随时整理衣装。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呆滞，在风里骑自行车骑得
一头乱发。还是不要见的好。可是毕竟是他啊，再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会摸摸我头发
说“乖，别乱想”的他；无论何时，跟他说什么他都能明白，他跟我说什么我都特别不
能忘掉的他；多年以来第一次通电话，还是能聊得让我不舍得放下电话的他。
发着呆，电话响了，他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个客户过来，今天晚饭只能取消了，改天吧
。我说明天我离开北京了，他说下次你来北京的时候好吗，我说好嗄，下次好了。
其实大概再也没有下次了，相见争如不见。我离开北京的时候他送我礼物，警告我不许
笑他酸 -- 一套笑傲江湖，我只把第一本带到了美国，扉页是他写的很漂亮的钢笔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时咖啡店的主人走过来殷勤地问我“同学，要喝点什么？要吃点什么吗？我们这里有
蛋炒饭。”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蛋炒饭吧，蛋炒饭很好。
蛋炒饭，替我的五道口食事画上了个挺圆满的句号。
“客里似家家似寄”，这句诗是我在网上看小说时看来的，看过后，就再也不能忘掉。
我出国的八年，我的人生，我的过去和将来，就在这短短的一句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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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ne 28, 2013
[海选]五道口食事 by 胖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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